《顾松园医镜》
书名:顾松园医镜朝代:清作者:顾靖远时间:公元1644-1911年

医道积习通弊论

    尝闻伊芳川先生有言∶士生斯世,而无功德及物,乃是天地间一蠹耳。因思范文正公云∶愿达则为 良相,穷则为良医。噫!大丈夫之不遇于时者,庶几有熊氏之风乎?然有志而未逮也。居无何,先人 患热症,病甚笃,遍求医。有荐者曰∶某良工也,某士行也,急延之。有毁者曰∶某贱工也,某不行 也,遂舍之。自主补之议皆曰高,而参、术之药入;自主泻之言俱称是,而硝、黄之剂投;自主热之 论共赞出奇,而附、桂之方用,自主寒之说佥云有理,而芩、连之汤进。薰莸莫辨,是非弗知,卒枉 死于药,为终天恨,此不知医之祸也。于是奋志医学,诵灵素,读金匮,探百家之菁英。究诸药之功 能,思起天下后世,沉生理残障,而生全之,以稍偿百身莫赎之罪,岂为借区区一刀圭之术,以鸣一乡行 一时哉!故不惮劳体,三十年来,焚膏继晷,孜孜屹屹,纂述医镜医要二编,冀振颓风,家贫剞劂 不克以自任,徒志莫伸云尔。窃念今日── 医学舛谬疲癃每多涂炭,苟无人焉起而正之,将误天下苍生者何时而已耶!吾郡最称人材之薮, 其间通经论,识时务,出类拔萃者匪少,或独善己身而不言者有之,或恐招众谤而不言者有之,吁! 余何人斯,而敢为正医道之得失哉! 余思之,余再思之,设亦钳其口,结其舌,其自为计则得矣,如有救苍生夭枉之心,则不能矣。余, 之更为此论也,急欲以明道,盖不得已也。昔贾洛阳治安策,言当年时势,可为痛哭长叹息。余谓 今时医道之弊,有可为痛哭者三,可为长叹息者二,请试言之。如冬月正伤寒,世宗仲景韪矣, 而不知仲景生于汉时,风气犹浓,居于北土,地高严寒。故其发表俱用辛热重剂,若在南方,寒不甚 严,去古渐远,元气渐薄,凡用表散,只宜辛温轻剂;其春温夏热之解表,则宜辛凉辛寒之品,其法 则可师,而其药不可泥,非违仲景也,变而通之,以从时地也。许学士云∶吾读仲景书,宗仲景法, 未尝专用仲景方。景岳云∶余治伤寒,多非本门正方,随手辄应。斯真善学仲景者也。嘉言论仲景伤寒 篇中,所载辛热诸方,多为误汗吐下,故不得已而从权暂用以回阳,辨之甚明,人不细审,见为成法, 转相效尤,甚至春夏秋三时外感症中,亦恣用无忌。大概病家,辄称感风寒,受寒湿,见用温热,则情 投意合,更于酷暑时令,闭窗下帷,和衣复被,致病者躁扰无奈,欲饮冷水,欲投入井,反谓阴躁,禁 与寒凉,因枉其生,展转残害,尚不觉悟而不改过,乃犹沮他医之寒药,岂不愚哉!嗟夫!温热瘟疫等 病,皆热症也,从无感寒,阴自何来。即传经伤寒,亦系热病,虽传三阴,名为阴分,总属热邪,均宜 清解为主,有下症者则下之,与严冬寒邪,即直中少阴肾经而为阴症,应用干姜、附、桂者万万不同。 嘉言明有阳症忽变阴厥,万中无一, 古至今无一之说。吴又可有世间罕有阴症,若误引节庵冷过肘膝,脉来无力为阴之论,而竟投附、 桂,下咽必毙。余每宗治外感症,活者甚众,亦曾有白虎回生之说,谆谆相告,乃犹不加察,反讥 余之善用寒凉。一见手足厥冷,发呃吐蛔,筋跳肉动,仍疑为阴症,而投热剂,千中千死,万中万 死,间有一二脏浓耐毒不死,或素禀阴寒,或过用寒冷,与药偶合得生,遂为再造奇方,附、桂神 丹。此今时治外感之通弊,可为痛哭者一也。如杂症中之虚劳,尽属阴虚,大要宜壮水清金,培脾健 中,一以甘寒为主,大剂久服,才有裨益。向缘方书,气血阴阳,混列论治,是以后人漫无指归。每 见治斯症者,见其畏寒足冷,辄用八味引火归原,是抱薪救火,而上焦愈热。更有因泄泻而投以理中燥热,复助阳劫阴,补中之升提,愈使阴火上逆。又有因寒热鼻塞头胀而微痛,遂用辛温升散以发 表,妇女骨蒸血枯经闭,遂用辛热行血以通经,皆令促其速毙。又如肿胀一症,今人亦不审其因食因 痰,思所消之,因水因血,思所行之;菀气凝结,何药开之;脾肾虚弱,何方补之。彼曰我宗薛氏 也,此曰我宗赵氏也,不论寒热,弗分虚实,概投肾气、补中等汤,比比受害。又如膈症,实者可治,血 衰液耗火炎者,本难挽回,今复投以补气健脾,香燥开郁等剂,HT求延挨时日,尚不可得。他如阴虚痰 火之用姜、半、星、术,胃热呕吐之用姜、半、藿、蔻,类中之概投六君、参附,下痢之妄施八味、理 中,中暑冷汗脉虚之误用温热,产后瘀血未尽之 遽用补益,常见服药之后,轻者益笃,重者即殒,此今时治杂症之种种通弊,可为痛哭者二也。 又如老人天真渐绝,只有孤阳。譬如树老则滋膏干少,今乃血枯精竭之躯,不补阴之是务,而反 用纯阳之桂、附,劫尽残阴,是犹枯木而加之以烈火也,祸也!福也!此言故亦自有说。赵氏 以人身譬之走马灯,火盛则动速,火微则动迟,火熄则不动。景岳亦言,真阳为人身之大宝。嘉言 于中寒门谓∶倘治病者以贵阴贱阳为药石,则治乖其治。复述高年外家多、服参附汤之如意,由是 肾虚补火之药,举国信用而不惑。独不思火之盛衰,系于油之多少。经曰∶五脏者主藏精者也,不 可伤,伤之则失守而阴虚,阴虚无气,无气,则死,非油尽则火灭之谓欤!又不考景岳复言∶余及 中年,方悟补阴之理,活人之效,不能尽述。又言∶阳和之火则生物,亢烈之火则害物。嘉言亦即于 中寒门复云∶辛热始先不得已而暂用,阳既安堵,即宜养阴,不可多服,转生他患。又言∶盏中加 油,则灯愈明。就二公之言以观,其意见皎然矣。故治老人大要,宜用添精填髓,血气有情之剂,峻 补其阴方是良法。今人未悟此理,而老人又自妄用桂、附,助阳逞欲,致令一团热火内燔,灼尽津液, 促其天年,此今时治老人之通弊,可为痛哭者三也。在昔轩辕帝而医,岐伯相而医,稚川洞宾仙而 医,弘景思邈隐君子而医,仲景孟铣士大夫而医。昔人云∶通天地人者曰太医,读书穷理者曰儒医。 医操性命之权,责极重而极难,故业医者虽文理明通,尚嗟灵素 之浑浑无涯,畏金匮之诘屈聱牙,今粗识文本,句解不明,偶拾几方,专恃口给,诡言神授,假托秘 传,亦俨然自附为医!试问其脉,果能辨浮沉迟数大小滑涩二十八脉之体象,及主用兼脉也?试问 其药,果能明诸品之升降寒热温平毒之性,及主治参互之宜遵,简误之宜避耶?试问其立方,果能 别奇偶大小缓急复七方之应用何方,宣通补泻轻重滑涩燥润十剂之应投何剂,以及君臣佐使之义耶 ?试问其治病,果能分在表在里,为寒为热,属实属虚,是邪是正之八要,以及至虚似实,大实似虚 ,阴极似阳阳极似阴之疑症也?若斯之人,一理不能彻其底蕴,一症不能考其究竟。而乃庞然自 大,妄自称医,此可谓长叹息者此弊一也。昔狄梁公未第时,曾假以扶危,陆宣公解组归,尝集古方 以惠世,前朝王节斋王宇泰聂六吾。皆名掇科甲,身居当路,犹且究心医药,集《明医杂着》纂《症治 准绳》着《活动心法》泽被当时,功及后代,夫医诚士君子之经济,其道不可不重,其品不可不立。 故交际之间,不得不难于待下,而难于待上。大凡富多任性,贵多自专,顺之者是,逆之者非,自然 之理。但病有虚实,故方立补泻,虚者不可强而泻也,实者不可强而补也,由我则愈,不由我则殆。 设彼偏执已见,忠告弗听,或倨傲鲜腆,礼貌不恭,则卷舌渊其术,默其志,悠然而去,是则明哲士耳 。若富贵之家,延医满座,主见各持,则是者从之,非者婉辞辨析之,倘疏不间亲,寡不胜众,道 既不行,则宁为好好先生,唯唯而退,毋再较短论长,反贻妒贤嫉能量浅器小之讥!夫道之不明也。 是我丑也,道既明而弗用,是彼医之无良,病者之不遇也,吾何丑焉?今之医则反是。甚者巧言悦 听,谄媚取容,又甚者沿门求售,在市井之流,固不足论,而衣冠之辈,亦有蹈此者,虽因衣食交谪, 然士人安贫乐道之谓何?而忍为之也!稽之宋朝,有茅山道士,工医术,不轻售。一士乃衣仆 衣进谒,愿供弟子职,而始得就延医,其重道立品乃至如此,何业医者未之前闻,而更有为愈出愈奇, 难述难言之举动,乃至如此!贻学士大夫之耻笑,招庸人竖子之轻侮,医风扫地,此可为长叹息者 其弊二也。至如缙绅家眷,每忌望问,而无声色之参伍;恶详问,而避多言之庸劣。不知望、闻、问 、切,古圣尚不偏废,今舍三而取一,况有并一未明,而欲不失病情,万万不能。及有急性者遭迟病, 每更医杂投,欲速效而反速害;重病者用轻剂,如车薪杯水,不大胆而贻大祸。更堪笑者,如病已阴虚 咳嗽,反谓服地、冬、贝母枇杷叶之类,则成虚劳;症属大实极热,金云宜参、、归、术、附、桂 之品,恐防虚脱,尝见探疾亲切,自逞明鉴,言虚道实,指热称寒,摇乱人心,莫知所就,求卜无灵 ,陷害死亡。每闻延医不至,或有气质相加, 果明良耶,其人必端,非能激之可致,如庸浅也,其术不工,何必强之使来。复奇病家,最喜议酬包 痊,自为一无妄费,深得胜算。而医者不料病变难测,但知惟贿是图,冀幸成功,多致重财损命,嗜利 者遭辱,或至追悔而无及。又如毁牌凌医之事,每出朱门,故富贵人病愈危笃,则药愈平淡,皆思免怨 避祸,谁愿养病害身。若宜温补者,或不至 死;倘应寒泻者,决难保生。如此之弊,难以悉数。余今披心腹,竭萤明,聊指诸讹,略陈积习, 伏冀业医仁人,卫生君子,不厌琐听,得赐周览,恕其狂妄,鉴此愚诚,附采刍荛,互相倡导, 共绍圣道之真传、同挽时俗之流弊,将见由近以及远,由今时以及将来,其德其功,宁有量哉! 而余之索愿,不亦惬乎?然犹有憾者,倘先大人有灵,尚必起九泉而责之曰∶小子何歧黄之义, 弗当年之是究,使我半百而杀于庸医之热药乎?呜呼!痛哉!惧哉!余故尝叹且泣下而言,凡为人 子者,不可以不知医。 太史徐道绩曰∶余因儿病痿,尝延松兄至舍,得以见其着述诗、文、医学,洵称三绝。余于此 论,三复读之,而知其存心之仁,好学之笃,立品之端,慕亲之孝,诚君子人也。 太史乔学斋曰∶余与松兄,友而戚也,交甚浓。每过吴门,辄至其家。余亦笃好岐黄书,尝抽奥 问难,松兄谈之凿凿,几忘寝食。性喜自适,淡于势利,从御医院告假归,下帷诵读,着述甚富。此 论畅发治疗之通弊,力挽习俗之嚣风,真救世药言,余极叹服。兹有赘者,如痈疽症,皆由荣家实热气 逆所结,治宜凉血活血,散结解毒,乃是常法。今外科开口,非说风寒,便云阴症,动辄桂枝、姜、 附,自居大方手笔。受害甚多,毫不觉悟。更有丧心宵人,故意酿成大患,勒索浓报,及至势笃不救, 委之天命,造孽莫忏。倘因余言知省,痛改前非,庶不至阎君殿下追悔无及。 孝廉曹枚颖曰∶吾甥松园,髫龄游庠,累试未第,苦攻 举业。身多羸疾,已有志学医。旋因先姊丈患时症,遍请名医,议投温补者十居五、六,因误听用之 ,卒为参、附所误,深自悔恨,遂矢志岐黄,面壁九年,心得三昧,每立方疗治,无不奇中。兹论无 一段不快彻,无一语不确切,俱从其学识久而阅历深得之。 贰守叔殿旭曰∶先文康公以相业着宇宙,至今崇祀弗替,吾侄松园,以医书惠苍生,亦复垂名不 朽,昔贤云∶不为良相,当作良医。良相燮理阴阳,平治天下,良医燮理阴阳,挽回造化。今观此论, 不独挽回造化,直欲转移风俗

知识点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