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景岳全书》
书名:景岳全书朝代:明作者:张介宾时间:公元1640年

[卷之二十一明集·杂证谟 噎膈] 论证(共四条)

    噎膈一证,必以忧愁思虑,积劳积郁,或酒色过度,损伤而成。盖忧思过度则气结,气 结则施化不行,酒色过度则伤阴,阴伤则精血枯涸,气不行则噎膈病于上,精血枯涸则燥结 病于下。且凡人之脏气,胃司受纳,脾主运化,而肾为水火之宅,化生之本,今既食饮停膈 不行,或大便燥结不通,岂非运化失职,血脉不通之为病乎?而营运血脉之权,其在上者,非 脾而何?其在下者,非肾而何?矧少年少见此证,而惟中衰耗伤者多有之,此其为虚为实,概 可知矣。故凡治此者,欲舍根本而言快捷方式,又安望其有成功也。 一、噎膈反胃二证,丹溪谓其名虽不同,病出一体,若乎似矣,然而实有不同也。盖反 胃者,食犹能入,入而反出,故曰反胃;噎膈者,隔塞不通,食不能下,故曰噎膈。食入反 出者,以阳虚不能化也,可补可温,其治犹易;食不得下者,以气结不能行也,或开或助, 治有两难,此其轻重之有不同也。且凡病反胃者多能食,病噎膈者不能食,故噎膈之病,病 于胸臆上焦,而反胃之病,则病于中下二焦,此其见证之有不同也。所以反胃之治,多宜益 火之源以助化功;噎膈之治,多宜调养心脾以舒结气,此其证候既有不同,故延医亦当分类 也。 一、噎膈证,多有便结不通者。《内经》曰∶三阳结,谓之膈。张子和曰∶三阳者,大 肠小肠膀胱也;结谓热结也。小肠热结则血脉燥,大肠热结则不圊,膀胱热结则津液涸,三 阳既结,则前后闭涩,下既不通,必反上行,所以噎食不下,纵下而复出,此阳火不下,推 而上行也。愚按此说则大不为然。夫结之为义,《内经》原非言热,如本篇曰∶阴阳结邪, 多阴少阳,曰石水;又《举痛论》曰∶思则气结。是岂以结为热耶?且热则流通,寒则凝结 ,此自阴阳之至理,故凡霜凝冰结,惟寒冽有之,而热则无也,此天道之显然可见者,人身 阴阳之理,无非是耳,惟人不能知,所以多误也。矧《内经》之言三阳结者,乃止言小肠膀 胱,全与大肠无涉。盖三阳者,太阳也,手太阳小肠也,足太阳膀胱也。小肠属火,膀胱属 水,火不化则阳气不行,而传导失职;水不化则阴气不行,而清浊不分,此皆致结之由也。 子和不察,而遂以三阳之结尽言为热,以致后世悉传为火,岂理也哉! 然人之病结者,本非一端,盖气能结,血亦能结,阳能结,阴亦能结,余非曰结必皆寒 ,而全无热也,但阴结阳结证自不同,有不可不辨耳。夫阳结者,热结也,因火盛烁阴,所 以干结,此惟表邪传里,及阳明实热者乃有之。然热结者,必有烦渴发热等证,洪大滑实等 脉,最易辨也,若下有结闭而上无热证,此阴结耳,安得谓之热耶?盖阴结者,正以命门无 火,气不化精,所以凝结于下,而治节不行,此惟内伤血气,败及真阴者乃有之,即噎膈之 属是也。夫噎膈之证,人皆知为内伤也,内伤至此,其脏气之健否为何如,而犹云为热,岂 必使元阳尽去,而别有生生之道乎?噫!此余之所不解也,不得不辨。 一、噎膈证,古人多认为寒。自刘河间膈气、噎食用承气三汤,张子和以三阳之结尽 论为热,且云人之溢食,初未遽然也,或伤酒食,或胃热欲吐,或冒风欲吐,医者不察本原 ,投下香、桂、胡椒丁香之属;设如伤酒、伤食,正可攻逐,岂可言虚,便将热补,素热 之人,三阳必结,食必上潮。医氏犹云胃寒不纳,燔针灼艾,三阳转结,岁月弥深,遂成噎 膈。余味此言,不能无惑,盖噎膈由于枯槁,本非实热之证,承气三汤尚可用乎?此河间之 见,有弗确也。矧酒肉过多者,未必遂成噎膈,而噎膈之病,又岂皆素热之人乎?此子和之 见,有未然也。 自后丹溪遂承二子之说,而大辟《局方》之非,谓气之初病,或饮食不谨,或外冒风雨 ,或内感七情,或食味过浓,偏助阳气,积成膈热,或资禀充实,表密无汗,或性急易怒, 肝火上炎,以致津液不行,气为之病,或痞,或痛,或噫腐气,或吞酸,或嘈杂,或膨满, 不求原本,便认为寒,遽以辛香燥热之剂,投之数帖,时暂得快,以为神方。浓味仍前不节 ,七情反复相仍,旧病被劫暂开,浊液易于攒聚,或半月,或一月,前病复作。医者不察, 犹执为冷,翻思前药,随手得快,俟久服可以温脾壮胃,消积行气,以冀一旦豁然。 不思胃为水谷之海,清和则能受,脾为消化之器,清和则能运,今反得香热之偏助,劫之而 愈,复作复劫,延绵至久而成噎膈,展转深痼,良可哀悯。此丹溪之说也。使后人见之,无 不以为至论,即余初年,亦未尝不加饮服,而今则日见其非矣。 何也?试观所叙病原,其有然者,有不然者,顾难缕指而辨也。第以此证而力指为热, 能无谬乎?且既云燥热之剂随手得快,则固非无效也,夫燥热已能奏效,岂真火证而燥热能 效乎?盖脾土恶湿,故燥之可也,火能生土,故热之亦可也。温燥扶阳,此自脾家正治,而 必欲非之,以致后人之疑,似属矫矣。若谓浓味七情,仍前不节,以致愈而复作,此谁之咎 也,而亦可归之药误乎?又如脾胃清和,能受能运之说,此实至理,谁不云然,第余之所谓 清和者,则与丹溪不同,抑又何也?盖丹溪所言者,惟恐火之盛,余之所言者,惟恐阳之衰 ,异同若此,人将焉信,请以天人之理证之何如。 夫天人之所同赖者,惟此阳气而已,故经曰∶天气清静光明者也;又曰∶阳气者,若天 与日,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,故天运当以日光明。由此言之,则六合清和,止此太阳为之用 ,故阳气胜则温暖光明,而万类咸亨,非清和乎?阴气胜则风霾晦暝,而升沉闭塞,非不清 和乎?且春夏万物之盛,非阳盛之化乎?秋冬万物之衰,非阳衰之兆乎?人之所赖以生者,亦 惟此耳。故人于饮食,朝入口而午化尽,午入胃而暮化尽,此其中焦之热,亦何异大烹之鼎 ,必如是者,才是清和,是即平人之常,乃正所为胃气也。使朝食而午不饥,午食而晚不饥 ,饮食化迟,便是阳亏之候,而矧乎全不能行,全不能化者,医且犹云有火,岂必并此化源 尽行扑灭而后可,亦堪嗟矣。 夫天下之理,本无二三,而或者或非,何多朱紫,余每欲言,未尝不知自反,第于最疑 处,则不得不呈其丑,又安得轩岐再起,以为我一正哉。尝闻之康节先生曰∶欲为天下屠龙 手,肯读人间非圣书。其感慨深矣,岂不信然,岂不信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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